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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纶讲堂 | 张元林:“从敦煌日、月神图像看丝路文化交融”
2019-09-06

图1 敦煌研究院张元林主讲“从敦煌日、月神图像看丝路文化交融”


引言

敦煌石窟始建于十六国,有着一千多年的历史,中国丝绸博物馆“丝路岁月:大时代下的小故事”展览中,“沙州佛子”版块介绍了建于唐代晚期的莫高窟第17窟,“藏经洞”的洞窟主人洪䛒高僧。7月13日,国丝馆邀请敦煌研究院人文研究部副部长张元林研究员,以“从敦煌日、月神图像看丝路文化交融”为题作了一场专题配套讲座,让我们从敦煌壁画的图像见证了丝路岁月的精彩。

 

敦煌与丝绸之路概述


一、敦煌石窟的发现

上世纪初敦煌莫高窟藏经洞的发现,被称为20世纪中国学术界的四大发现之一。敦煌石窟始建于十六国的前秦时期,营建活动一直持续到元代。其中,藏经洞(今编第17窟)封闭于11世纪初。可能是为躲避战乱,敦煌的僧人把寺院中历代经卷、文书、档案、佛像及图画等封存于洞中,将洞口封住并以壁画掩人耳目。经过近1000年的风沙堆积,它们早已被世人遗忘。清光绪26年(1900),道士王圆箓在清理积砂时,无意间发现了第17窟“藏经洞”,六万多件公元4至14世纪的佛教经典、丝绸、法器、文书等弥足珍贵的史料,就在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下重现天日。 

敦煌文献出土,吸引了英国人斯坦因、法国人伯希和、日本人橘瑞超和吉川小一郎、俄国人奥尔登堡、美国人华尔纳等纷纷赴敦煌,购得了大量的无价之宝,因此今天在大英博物馆、法国国立图书馆、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都可以看到敦煌艺术,而余下的10000多件敦煌文物现存于中国国家图书馆。

 

二、敦煌艺术的重要性

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在《敦煌学、吐鲁番学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和作用》中有一段精辟的论述:“世界上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只有四个: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再没有第五个;而这四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中国的敦煌和新疆地区,再没有第二个。” 

这四大文明与水有关。中国是黄河流域、长江流域,印度是印度河流域,希腊是地中海文明。而这四个文化体系汇流之处就是敦煌与新疆,汇集了来自北方的草原文明、西北地中海文明、古代波斯、古代巴比伦、古埃及文明,还有南面印度文明和华夏文明于一身。 

敦煌石窟群,包含莫高窟、瓜州榆林窟、东千佛洞、西千佛洞、肃北五个庙石窟,以莫高窟为代表。从公元4到14世纪不间断开凿。直到14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兴起以后,敦煌石窟才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 

敦煌石窟给我们留下了大量丰富的艺术与文献。1987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基于以下四大理由,把敦煌莫高窟列入中国第一批“世界文化遗产”。第一是敦煌地处丝绸之路的战略要点;第二是敦煌为东西方贸易的中转站;第三是敦煌为东西方多元宗教文化、知识的交汇处;第四是敦煌保存了延续千年的佛教艺术: 莫高窟的雕像和壁画。

图2 敦煌石窟

图3 古代丝绸之路图

 

三、丝绸之路的敦煌

丝绸之路的概念是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于1877年提出。他在写《中国》一书时,思考公元前3至公元14世纪,中国和外部世界的交通要道要用什么称呼比较适当时,想到“丝绸之路”这个名称,因为在古代西方人的记忆中,丝绸是东方遐想的代表,他将这名称提出以后,很快得到世界各国认可。 

丝绸之路从长安向西延伸,经河西走廊到敦煌,在汉代时分为两路,西北出玉门关,西南出阳关,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和天山沙漠的交界一直到达葱岭(今帕尔米高原),再经帕米高原分成三路,通往欧洲、中亚、南亚、北非等地。

图4 玉门关

图5 阳关附近的烽燧

图6 汉长城

 

有关古书记载的丝绸之路,《汉书•西域传》记:“出玉门关往西域有南、北两道”、隋代裴矩《西域图记序》描述:“发自敦煌至于西海,凡为三道,各有襟带。……总凑敦煌,是其咽喉之地”。

汉武帝时,派遣张骞两次出使西域,一次在公元前138年,一次在公元前119年。张骞对西域36国的风土人情有了一番基本了解,并带回许多西域物种中原没有的食物。不过根据考古发现,早在丝绸之路开拓与张骞通西域前,中国和外国已有零星贸易,在俄罗斯南部草原、小亚细亚都有中国丝绸的发现。公元前111年,设置“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丝绸之路彻底打通。

图7 初唐,莫高窟第323窟“张骞出使西域” 

图8 汉朝商队与西域商队 

丝绸之路上的敦煌,地处甘肃河西走廊最西端,北邻蒙古高原、戈壁荒漠,西接塔克拉玛干沙漠,东邻库姆塔格沙漠,南面是青藏高原、祁连山脉,是蒙古高原与青藏高原的过渡地带。

图9 敦煌周边地貌

图10 浩瀚的库姆塔格沙漠 

敦煌得益于祁连山的冰雪融水,形成一块绿州,考古显示,早在公元前2000年前,河西走廊已有人类生息繁衍。古代敦煌居民以汉族为主,先后另有羌人、匈奴、月氏、乌孙、鲜卑、吐蕃、回鹘、党项和蒙古等十多族,还有印度、西域僧人、中亚粟特商人和其他西域各国人士,经年累月来在此共创了多元、包容的敦煌文化。 

范晔(398—445年)《后汉书・郡国志》描述敦煌:“乃华戎所交一都会也”。魏收(507-572 年)《魏书・释老志》里提到此地多元文化:“敦煌地接西域,道俗交得其旧式,村坞相属,多有塔寺”。

图11 敦煌长城烽燧出土的公元4世纪粟特文古信札 

1994年《敦煌市志》有段描述:“敦煌的面积为3.12万平方公里,其中戈壁占总面积59.64%;沙漠占敦煌市总面积的16.36%;沼泽占敦煌市总面积的4.4%;盐碱滩占敦煌市总面积的4.58%;风蚀堆、风蚀沟占敦煌市总面积的6.2%;绿洲仅占总面积的8.82%。” 

总结来说,丝绸之路上的敦煌,有四大特点:沙漠中的绿洲、丝路交通的咽喉之地、东西方贸易的中转站、多民族聚居地。

图12 莫高窟第409窟,回鹘国王

图13 莫高窟第409窟,回鹘王妃

图14 榆林窟第29窟,西夏武官

图15 榆林窟第6窟,元蒙古贵族 

图16 莫高窟B53窟出土,古叙利亚文文书

图17 莫高窟B105窟,铜十字架

图18 袄教(琐罗亚斯德教)二女神

敦煌藏经洞出土,唐

图19 摩尼光佛教法仪略

敦煌藏经洞出土,唐

图20 莫高窟第158窟,中唐,各国王侯举哀图

图21 莫高窟第33窟,盛唐,婚礼图

图22 黄道十二宫(局部) 莫高窟第61窟甬道,元

 

敦煌壁画中的日、月神图像巡礼

敦煌石窟有一百多个洞窟绘“日月神”形象的图像,这些图像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种,是中国传统的日轮、月轮;第二种,是莲华座上的日神、月神;第三种,是乘马的日神和乘鹅的月神。

这三种图中,以第一种数量最多,第二种次之,第三种最少,有些画面以不同类型的日、月神“混搭”,呈现“多元性”的特色。

 

一、中国传统的日轮、月轮

中国古籍中,可见许多以鸟、兔、蟾蜍代表日神、月神的记载。

《山海经・大荒东经》,以“鸟”代表日神:“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

《楚辞・天问》,以兔代表月神:“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淮南子・精神训》,以“蟾蜍”代表月神:“日中有鵕乌,而月中有蟾蜍”。 

东汉张衡《灵宪》写到:“日者,阳精之宗。积而成鸟,象乌而有三趾。…月者,阴精之宗。积而成兽,象兔。…羿请无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以奔月。…姮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蠩”,这些记载都是以鸟代表日神,兔、蟾蜍代表月神。 

但是,学者季羡林先生,根据《全传大唐西域记》的记载,认为“月中有兔”的传说最早起源于印度,他说:“根据这个故事在印度起源之古、传布之广、典籍中记载之多,说它起源于印度,是比较合理的”。佛经中也有相关记载。 

善无畏译《尊胜佛顶真言修瑜伽》:“日天子并后。乘五马车。两手把开莲华坐圆轮…门东面月天子并后。乘五鹅车。手执风幢上伏兔。坐白月轮中…” 

在埃及的艺术中,也会见到红色的日轮中,有着鸟身牛头的图像。这类图像的相似性,可视为一种“文明的偶然性”,很难明确定论各地起源的先后。 

以一个圆圈中有鸟表现日轮,用玉树表现月轮的方式,自汉代已形成固定模式,因此敦煌壁画中的此类日轮、月轮,可以视为中国传统的艺术表现。 

敦煌的画工在绘图时,也并非只是将中国传统日、月图像完全模仿绘上。凤凰在中国传统神话中是“太阳之鸟”,因此敦煌的画工就把代表太阳与凤凰画在一起,以三足鸟或类似凤凰的造型出现。 

月轮的“桂树”形象,也与中国本土不同。佛教经典《长阿含经卷第二十二》提到:“复以何缘,月有黑影?以阎浮树影,在于月中,故月有影”。因此,此类月轮中的大树冠,数量多达三、四个,并非来自娑罗树,很可能是敦煌画工以他们所熟知的当地“榆树”作基础,结合佛经对“阎浮提树”的描述而创。

图23 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帛画线描图,日轮阳乌

图24 洛阳卜千秋墓,西汉,伏羲与日轮阳乌 

图25 四川崇州,东汉伏羲女娲画像砖

图26 莫高窟第9窟,晚唐,华严经变日轮阳乌 

图27 莫高窟第35窟,月轮

图28 莫高窟第76窟,月轮

图29 莫高窟第61窟,月轮

图30 莫高窟35窟,五代,十一面观音经变图“日、月”轮 

图31 莫高窟35窟,五代,十一面观音经变图,日轮中的三足乌

图32 莫高窟35窟,五代,十一面观音经变图,月轮

图33 莫高窟第14窟北壁,晚唐“日、月轮”

图34 莫高窟第14窟北壁,日轮

图35 莫高窟第14窟北壁,月轮

图36 莫高窟第146窟北壁,五代,华严经变日、月轮

图37 莫高窟第146窟北壁,五代,华严经变(局部),日轮阳乌

图38 莫高窟第146窟北壁,五代,华严经变(局部),月轮桂树

图39 莫高窟321窟南壁,日、月精摩尼

图40 莫高窟第145窟,中唐,如意轮观音经变“日、月轮”

图41 唐,千手千眼观音像,英国国家博物馆藏

图42 藏经洞绢画,宋,杨柳观音,法国吉美博物馆藏

图43 莫高窟第8窟,晚唐,日神与摩利支天女

图44 莫高窟第8窟,晚唐,日轮阳乌

图45 莫高窟第8窟,晚唐,日轮阳乌

 

图46 莫高窟西壁825窟,伏羲与女娲像


二、莲华座上的日神、月神

第二种类型,是典型佛教形象,圆轮中的日、月神以菩萨模样,交脚叠坐于莲华座上。

图47 莫高窟第147窟东壁,晚唐,如意轮观经变

图48 莫高窟第147窟东壁,晚唐,如意轮观经变图,日月神之一 

图49 莫高窟第147窟东壁,晚唐,如意轮观经变图,日月神之二

图50 莫高窟第148窟北壁龛,盛唐,浮塑日、月神

图51 莫高窟第148窟北壁龛,盛唐,浮塑日、月神之一

图52 莫高窟第148窟北壁龛,盛唐,浮塑日、月神之二

图53 五代,法国吉美博物馆藏

图54 五代,法国吉美博物馆藏,日神

图55 五代,法国吉美博物馆藏,月神

 

三、乘马的日神和乘鹅的月神

第三种类型,是乘马的日神和乘鹅的月神。这类日、月神图像在敦煌壁画中最早出现于6世纪前半叶,集中于中唐,至11世纪初,晚宋仍可见。

“乘鹅的月神”,在古埃及、巴比伦、希腊文明中,都会看到大量女性与天鹅一起组合的艺术品。“乘马的日神”,在佛教、印度教、琐罗亚斯德教都有相关的概念,在基督教,是两两相背的四匹马的意象,但敦煌图像中,这种乘马日神的概念来源已难以定论,因为此处本来就是各民族与宗教的交汇处。

佛经般若力《迦楼罗及诸天密言经》,提到乘马的日神与乘鹅的月神:“日天作天王形。被甲于金车上交胫而坐。以四匹花聪马驾之。马首两左两右。…又月天形貌类日。…有四苍鹅绕车而飞。其日月二天王车但有厢及轮谷而无辕也。”

这类图像应由中亚的粟特商人或印度僧人带来。在丝路沿线,除了敦煌与中原地区,青海都兰热水大墓、新疆龟兹石窟、中亚地区、印度本土古犍陀罗地区、地中海周边地区,也可以见到类似的图像。

图56 莫高窟第285窟

图57 莫高窟第285窟,乘马车的日神

图58 莫高窟第285窟,乘天鹅车的月神

图59 莫高窟第144窟东壁门北,中唐

图60 莫高窟第144窟东壁门北,乘马的日神

图61 莫高窟第144窟东壁门北,中唐,乘鹅的月神

图62 莫高窟第361窟东壁南,中唐

图63 莫高窟第361窟东壁南,中唐,乘马的日神

图64 莫高窟第361窟东壁南,中唐,乘鹅的月神 

图65 千手千眼观音经变,晚唐,新德里博物馆藏

图66 千手千眼观音经变,晚唐,新德里博物馆藏,乘马的日神

图67 千手千眼观音经变,晚唐,新德里博物馆藏,乘鹅的月神

 

四、交集、混合与并存的形式

图67 月光天子,榆林窟第36窟窟顶西披,唐

图68 月光天子,榆林窟第36窟窟顶西披,唐

图69 日曜菩萨,英国国家博物馆藏,纸画

图70 千手千眼观音经变,唐,新德里博物馆藏


结语

敦煌日、月图像表现的“多系谱性”使得我们今天可以追溯、拼合中古时代“丝绸之路”上的多元文化相互交流、融合的历史场景,同时也说明,不同人类的历史、文明、宗教,在相互交流下,都可以共荣共存。

(文稿整理:徐佳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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