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琳

刺绣莲塘双雁

高68 厘米，宽51 厘米

阴山下，松漠间，草原上，金冠丝服。辽代是我国北方马背民族契丹族建立的强大王朝，于10世纪至11世纪称雄于中国北部、东北部以至西北部辽阔疆域。如同其它北方游牧民族一样，契丹贵族对绚丽精美的丝绸等奢华品极其推崇，将此视为财富与荣耀的象征，在与他们衣食住行息息相关的袍裙、冠靴、袋囊、腰带上，都能看到华丽丝绸的身影，巧夺天工的织绣工艺、风格鲜明的造型艺术，令人称羡不已。这些具有浓郁草原气息的丝绸服饰品，体现了辽代与宋元之间技术文化的继承与沿续。2010年初，香港梦蝶轩向中国丝绸博物馆捐赠了75件/套辽代丝绸和服饰珍品，此件绣品就来自于此批捐赠服饰品中。

该绣品本是辽代绣裙的裙片，绣面高68厘米，宽51厘米，绣底为四经绞罗，下衬有薄绢。综色罗地上绣以一幅清幽雅致、极具江南意境的莲塘小景。绣品中间以白色丝线绣有一双大雁相戏图，一只大雁伫立于水中，正昂首引颈，展翅欲飞，另一只大雁则贴水低头展翼，可能是刚飞临水面，将驻莲塘。

双雁相戏画面的背景为一池莲塘，以两枝莲叶和一朵硕大莲花为主角，其中一枝浅蓝色莲叶因结有莲蓬，支撑不了自身重量而掩仰往下，而另一片小荷新叶则出水很高，垂直向上伸展，下方的一张白色大莲叶平展于水波上，像似亭亭的舞女罗裙，边上结有莲蓬的荷花因不胜重负而低头下垂，双雁左、右侧以白、浅蓝和褐色丝线分别以平针彩绣出因花落仅剩硕果累累的莲蓬和一株盛开有九片花瓣的荷花，右侧上方还有一只蜻蜓飞舞于花叶中，此外，更有不少水草野花分布于莲塘周围。

“刺绣莲塘双雁”线描图

这幅别有风味的莲塘小景可能是元代曾风靡一时的“满池娇”的前身。元代朝鲜汉语教科书《朴通事谚解》中提到护膝上面的刺绣花样，而名之为“满池娇”，其下注曰：“《质问》云：以莲花、荷叶、耦、鸳鸯、蜂蝶之形，或用五色绒绣，或用彩色画于段帛上，谓之满剌（刺）娇”，此文献描述的“满池娇”纹样与这件辽代莲塘小景裙片刺绣相当吻合。

满池娇是元代中期以后常见图案题材，国内研究者对此已有详尽的学术探讨。其来源可追溯到辽代四时捺钵制度中的“春水”、“秋山”。契丹民族喜猎，受长期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影响，为避暑消寒，辽代皇帝每年春秋两季在外地落帐、围猎，称为“捺钵”，此乃契丹民族生活之本色。根据内蒙古巴林右旗辽圣宗耶律隆绪（982年—1031年）永庆陵中室壁画绘有一组四季山水图之一的“春水”景象推断，辽代“春水”基本图式由三个要素构成：水、水生植物（莲荷、水草等）和水禽（鸳鸯和契丹人春水时狩猎的天鹅、大雁）。而以辽代“春水”图式为源，元代满池娇的图案要素为荷花与鸳鸯，辽代春水图中最具代表的雁鹅则由鸳鸯、水鸭和生长在长江流域以南的鹭鸶等替代，但其中最稳定要素仍然是池塘，即便水可以不出现，而仅用莲荷和水禽作为象征。

内蒙古巴林右旗永庆陵壁画四季山水图之春

值得一提的是，据宋代文献史料记载，“满池娇”名词的初见不晚于南宋。南宋吴自牧《梦梁录》卷十三“夜市”条中记载当时杭城夜市夏秋售卖的各式物品，就有“挑纱荷花满池娇背心”。同为宋末人的舒岳祥在诗注里也有提及：“旧时都下花工……作小荷叶，名满池娇，则缀以蜻蜓茄叶之类，浮动其上” 。

元代两位宫词作者都吟咏过名为这种取自宋代名称“满池娇”的宫廷刺绣图案，元代张昱《可闲老人集》（卷2）《宫中词》载：“鸳鸯鸂满池娇，彩绣金茸日几条。早晚君王天寿节，要将着御大明朝（即元代大明宫）”。稍早的柯九思（1290－1343年）在《宫词十五首》中云：“观莲太液泛兰桡，翡翠鸳鸯戏碧苕。说与小娃牢记取，御衫绣作满池娇。”柯氏自注云：“ 天历间，御衣多为池塘小景，名曰‘满池娇’”，天历（1328－1330年）是元文宗曾用过的年号，清新柔秀的满池娇具有汉族传统文化风范，深得喜好汉文化的文宗皇帝的青睐，并在元文宗的推崇下，令满池娇装饰风靡一时，成为元代贵族阶层纹饰，不仅御衣上有“满池娇”图案，也被广泛地装饰运用在刺绣、青花瓷器和玉器上。

缂丝蔓荼罗唐卡中的文宗形象，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收藏

元青花满池娇纹碗

内蒙古元代集宁路故城遗址出土当地最高长官达鲁花赤窖藏的一件棕色罗花鸟绣夹衫，是目前所知元代“满池娇”最为精彩的刺绣实物。分布在这件夹衫上的大小刺绣图案共计有99组，双肩上刺绣的“满池娇”图案，是罗衫最大的两组绣面，只见双鹭一立一翔，碧水生波，祥云飘动，花草繁茂，莲荷盛开，一派悠闲静谧的景象，此元代绣面构图内容与这件莲塘双雁裙片颇为相似，只是春猎的鸿雁已演变为具有江南韵味的白鹭，而连贯的灵芝如意云纹，则体现了元代装饰艺术的时代特征。

内蒙古元代集宁路故城遗址出土棕色罗花鸟绣夹衫双肩处的“满池娇”图案

此外，元末张翥《江神子·枕顶》一阕，对刺绣满池娇枕顶有一番细致的描绘：“合欢花样满池娇，用心描。数鍼挑。面面芙蕖，闲叶映兰苕。刺到鸳鸯双比翼，应想像，为魂销。”内蒙古额济纳旗黑城遗址出土的元代暗花绫刺绣莲花双鸭和河北隆化鸽子洞元代窖藏的满池娇枕顶，则可以视为此类样式的实例。

内蒙古额济纳旗黑城遗址出土的元代暗花绫刺绣莲花双鸭

鸽子洞元代窖藏的满池娇枕顶

参考文献

1．苏芳淑编辑：松漠风华－契丹艺术与文化，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2004年

2．扬之水：“满池娇”源流—从鸽子洞元代窖藏的两件刺绣说起，丝绸之路与元代艺术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艺纱堂/服饰出版（香港），2005年

3．尚刚：故事－满池娇，《书城》2013年，第11期

4．徐铮、金琳主编：锦程－中国丝绸与丝绸之路，浙江大学出版社，2017年

图片来源：本文图片来自上述参考文献和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