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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物Vol.55|玛瑙十二曲长杯
2022-09-02

作者:陈架运

“2022丝绸之路周”主题展览“西海长云:6-8世纪的丝绸之路青海道”中展出了诸多具有希腊、粟特、东罗马、萨珊波斯、大唐等融合东西方文化特色的珍品,今天要特别介绍的是一件重量级文物:玛瑙十二曲长杯。

玛瑙十二曲长杯

时代:唐  8世纪中叶

质地:玛瑙

尺寸:口长径26.8、高11.9、壁厚0.5厘米

重量:1357克

收藏地:都兰县博物馆


这只多曲长杯出土于青海省海西州都兰县热水墓群“2018血渭一号大墓”。它用一整块酱黄大玛瑙制成,杯呈长椭圆形,壁厚重,有十二个横向的曲瓣,透光性好,琢磨光滑,通体呈玻璃光泽,还有片状结晶和细裂纹。就目前所见,白玉、水晶、琉璃等材质的多曲长杯很少,色彩如此瑰丽的玛瑙多曲长杯更是罕见。

2018血渭一号墓全景图

2018血渭一号墓所出的精品文物


1·盛世风华

6-8世纪,东西方几大政权兴盛,交往频繁。大唐经济繁荣,社会富足,世俗享乐、奢侈之风盛行,丝绸之路青海道畅通繁荣,吐蕃、吐谷浑政权强盛一时。希腊风格的人面鱼身金片、伊斯兰风格的大食锦、粟特风格的金银器、东罗马金币、萨珊银币、波斯风格的多曲长杯……大量西方风格鲜明的宝物随着使节、商旅等往来于丝路青海道上,极大丰富了唐人的物质精神生活。

丝绸之路青海道路线图


2·何谓多曲长杯?

多曲长杯,即长椭圆形多曲瓣状的杯,杯外鼓起分曲,杯内壁有一条条棱凸起。这与中国传统光滑规矩的器物大不相同,而是伊朗高原上萨珊波斯王朝(Sassanid Empire,224-651 年)的代表性器物。萨珊王朝是最后一个前伊斯兰时期的波斯帝国,其名在中古波斯语里意指雅利安人的帝国,见证了古波斯文化发展至巅峰状态的庞大帝国,其文化艺术影响力遍及西欧、非洲、中国及印度。图片

萨珊波斯国王卑路斯一世狩猎银盘,6世纪,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藏

这种长杯正是萨珊人受到古罗马的贝壳式银器启发创造的,在3-8世纪流行于伊朗高原及周边,常被称为Lobde dish,意思是口沿曲回的盘,也叫做Oblong cup、Oval dish 或者Shallow cup,日本学者将其称为“长杯”,并以曲瓣的多少细分为“八曲长杯”或“十二曲长杯”,或笼统叫作“多曲长杯”。这就是多曲长杯的由来,它们与对称、平整、规矩的中国工艺传统形成鲜明对比,因为夸张凸鼓的造型,看起来格外活泼独特,唐人喜爱并纷纷仿制,成为唐代贵族偏爱的盛酒之器。

萨珊波斯银多曲长杯, 6-7世纪,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陕西富平县房陵公主墓壁画

马尔沙克在《粟特银器》中论及“大量中国出土的异域器物,见证了萨珊对唐的影响,大大促进了新唐风的发展……与萨珊相关的多瓣长碗器形是最有力的证据”。目前中国发现的多曲长杯,与波斯萨珊的确有着密切的关系。萨珊王朝时期的工艺品,通常纹饰典雅,装饰感强,形制奇特,装饰细腻繁丽,散发着浓郁的宫廷艺术气息,华美精致并带有古典主义色彩的特征。波斯本土流行的狭长八曲长杯,杯的外壁与底面常装饰有各种精细的花纹,最多的是游鱼纹样,以使人产生鱼游水底的优美遐想。这件玛瑙长杯虽然没有多余花纹,但整体华美,波斯风格浓郁,给东方文化带来了巨大冲击。

花鸟首列文八曲杯,唐朝,日本美秀美术馆藏

东方也对外来文化给出了创新性的回应。虽然在考古发现的多曲长杯中白玉、水晶、琉璃等材质的极少,不过在唐代金银器中广泛可见长杯的影子。中国出土的长杯最初是忠实地模仿萨珊的器物,造型上与萨珊长杯的多曲特征几乎完全一致,但何家村出土的白玉忍冬纹八曲长杯、水晶八曲长杯,却已经有文化交融和本土化的迹象。水晶八曲长杯应当是汉地产物,萨珊很少用水晶制作长杯,很有可能是唐朝工匠仿制的,也可能是来华的波斯工匠制作的。白玉八曲长杯以和阗白玉制成,口沿随其八曲成莲花形口,杯身亦呈八曲,杯身雕饰成组的蔓草纹饰,素雅高贵,装饰纹样继承了南北朝时期开始流行的忍冬纹,造型也更加浅平、轻巧、秀雅,更符合唐人的审美习惯。图片

银多曲长杯,7世纪,大同博物馆藏

白玉忍冬纹八曲长杯,唐朝,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水晶八曲长杯,唐朝,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碧琉璃多曲长杯,唐朝,正仓院藏

玛瑙多曲长杯会出现在青海道上,除了深受东方喜爱,与丝路成熟的商贸模式也紧密相关。《太平广记》中有许多关于波斯宝石商人的故事,这些波斯胡商以善于辨别、收购珠宝而著称,充分说明他们是重要的宝石贸易商。粟特胡商也是丝绸之路宝石贸易的重要承担者,进行着转运贸易,把中国的丝绸贩卖到西方,又把西方的宝石贩运到中国。

丝路上的“波斯胡商”陶俑,唐朝,大英博物馆藏


3·玛瑙西来

玛瑙,常译作“carnelian”(光玉髓),一般是指淡红色的玉髓,古埃及人称之为“落日”或“落日石”。唐朝人喜爱的玛瑙,符合他们开放张扬的性格,通体深红,色彩鲜艳。史书记载,渤海国曾经进献大唐一只玛瑙柜,深茜红,三尺深,精巧非常,有趣的是,当时还有人错把玛瑙碎粒看成鲜嫩的石榴子儿,张口就咬。除了喜爱,唐人还对玛瑙有些敬畏,言“马脑,鬼血所化也”,认为玛瑙是恶鬼的鲜血凝成,可恫吓各路鬼怪以辟邪,这些传说又给玛瑙蒙上了奇诡的色彩。

玛瑙

不过,玛瑙多曲长杯形制来自萨珊波斯,那所用的一整块大玛瑙,又是从何而来呢?据正史记载,有相当数量的玛瑙都是从西方输入的,中亚的康国、吐火罗国都曾进献,八世纪时波斯使臣甚至向大唐贡献了一整张“玛瑙床”。玛瑙杯子在唐代很常见,李商隐曾在小园中轻倾玛瑙杯独酌,钱起的《玛瑙杯歌》不吝赞颂道:“瑶溪碧岸生奇宝,剖质披心出文藻。良工雕饰明且鲜,得成珍器入芳筵。含华炳丽金尊侧,翠斝琼觞忽无色。繁弦急管催献酬,倏若飞空生羽翼。湛湛兰英照豹斑,满堂词客尽朱颜。王孙彩笔题新咏,碎锦连珠复辉映。世情贵耳不贵奇,谩说海底珊瑚枝。宁及琢磨当妙用,燕歌楚舞长相随。”可见唐人非常喜欢玛瑙杯,现在考古出土唐代玛瑙杯有西安何家村窖藏出土的兽首玛瑙杯, 正好印证此事。图片

兽首玛瑙杯,唐朝,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玛瑙长杯,唐朝,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西来宝石的光彩与大唐盛世的阔大交相辉映。唐朝在平定东、西突厥之后,于阗以西、波斯以东的西域诸国皆归附与唐朝,唐王朝在海外势力盛极。这一时期,通过陆上和海上丝路,唐人从域外诸国进口了种类繁多、数量巨大的宝石。产地包括地中海周边地区、西亚地区、南亚地区、中亚地区、东南亚地区、东北亚地区及非洲地区,光是拂菻国(即东罗马帝国)就出产明月珠、骇鸡犀、大贝、车渠、玛瑙、孔翠、珊瑚、琥珀等多种宝石。其中,西亚地区的波斯国是汉文史籍中记载出产宝石最多的国家之一。波斯国,是伊朗国被萨珊王朝所统治时期的称呼。玄奘行走万里,在《大唐西域记》中写道:“波剌斯国周数万里,出奇珍异宝。” 波斯出产珍珠、离珠、颇黎(玻璃)、珊瑚、琥珀、瑠璃(琉璃)、马瑙(玛瑙)、水晶、瑟瑟、金刚石、火齐珠等宝石。

玄奘所著《大唐西域记》

波斯宝石金耳环,阿契美尼德王朝时期,伊朗艺术博物馆藏

除了进口宝石,唐代朝贡贸易繁荣,也让玛瑙西来顺理成章。当时与唐王朝建立朝贡关系的藩国多达七十余,“是时四夷大小君长争遣使入献见,道路不绝,每元正朝贺,常数百千人。”日本国曾遣使献琥珀、玛瑙,琥珀大如斗,玛瑙大如五升器。远方的吐火罗国还进献玛瑙灯树两具,高三尺余。康国也遣使贡献锁子甲、水精杯、马脑(玛瑙)瓶……各类奇巧的玛瑙制品,也彰显着王朝的超凡实力与地位。图片

阎立本 (传)《职贡图》,唐朝,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藏


4·丝路交融

玛瑙多曲长杯,来自西亚,用于东土,现身丝绸之路青海道,它的存在,实证了东西方相互吸引,有着密切的文化审美交流、极具生命力的艺术创新、成熟的宝石贸易网络……而外来文化,对东方产生深刻而且复杂的影响,也经历了从接受到吸收、融合,再到创新的中国化、本土化的过程。从此时、此物,遥想彼时丝绸之路繁盛无比,中外交流频繁,多元化、国际化的氛围凝聚于青海道的每一个节点,每一件珍宝器物,东西方文化的交融魅力就在此间展现。


(本文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参考文献:

[1] Edward Hetzel Schafer, The Golden Peaches of Samarkand: A Study of T'ang Exotic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5.

[2]齐东方、张静,唐代金银器皿与西方文化的关系,《考古学报》1994年第2期。

[3]齐东方,《唐代金银器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第387-397页。

[4]齐东方、张静,萨珊式金银多曲长杯在中国的流传与演变,《考古》1998年第6期。

[5]鲍里斯·艾里克·马尔沙克,《粟特银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57页。

[6]王芳升,梁慧雄壮的瑰丽 繁丽的华美——从翼狮角杯和八曲长杯看波斯金银工艺造型与纹饰发展,《大众文艺》2010,(12)。

[7]耿玉璠,试析唐代金银器杯类中的外来因素,《地域文化研究》2019,(05)。

[8]碧琉璃多曲長杯——正倉院展盛唐國寶舉要 http://www.ifuun.com/a20179155285294/

[9] JESSICA RAWSON,Central Asian Silver and Its Influence on Chinese Ceramics, Bulletin of the Asia Institute, https://www.jstor.org/stable/24048292

[10] Allchin, Bridget,The agate and carnelian industry of western India and Pakistan, South Asian Archaeology,1975.

[11] 张晓艳,唐代外来宝石研究,西南大学,2016年4月。

[12]唐·玄奘、辩机原著,《大唐西域记》,中华书局,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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