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旸

回答这个问题，首先我们来看看丝绸是什么时候发明的。根据考古学材料，中国最早的丝绸出现在距今5000多年前的黄河流域，郑州荥阳青台、汪沟等仰韶时期文化遗址中，就出土过桑蚕丝织成的罗织物。

河南省荥阳市汪沟遗址出土瓮棺中发现的碳化纺织品及高清放大图。新华社记者李文哲摄。

那么，我们将目光投向5000多年前，来看看当时中国古代社会处于一种怎样的状态？距今5000多年前，中国还处在原始社会阶段，生产力低下，基本上靠狩猎、采集、渔业、自然农业来维持种群生存繁衍。这个时期的纺织，属于原始纺织。

世界各国的纺织都是从野生纤维的利用开始，中国也不例外。我国纺织渊源古老，早在十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中期，先民已经充分利用我国优越的自然条件，广泛采集各种可以利用的野生纤维和可能得到的动物毛发，用于制作原始的绳索和网具进行狩猎采集。这种以采集为主，对天然纺织纤维的创造性利用使人类摆脱洪荒，开启纺织起源。

时至旧石器时代晚期，缝纫技术、搓捻线缕、编织布帛已经出现。新石器时代的先民对天然纺织纤维的认识日渐深刻，发明纺坠和原始腰机，开始织制真正意义上的纺织品。

良渚腰机原理复原图，图源国丝馆2018年临展“神机妙算：世界织机与织造艺术”图录

国丝馆展厅中的一组纺轮

进入新石器时代的后半期，男耕女织原始分工出现，上古之世的神农氏“身自耕，妾亲织”就是对当时社会生产形态比较真实的推测，此时纺织原料的利用、原始纺织工具的制造、纺织产品的数量质量都得到长足进步。

当时使用的纺织原料，虽然以就地取材、便于采集为主，但是随着生产的发展，人们对纺织品提出更高要求，除了满足御寒弊体的基本功能外，还希望美观舒适。于是，人们开始有意识地在漫山遍野的枝条藤蔓中寻找最优良的纺织原料。

在优选定型的过程中，葛、麻、纻、羊毛等以其出众表现脱颖而出，获得青睐。后来随着农业技术的发展，纺织原料的利用，从随意采集到逐步优选再人工培育，植物纤维原料开始人工种植，羊则人工放牧。

现在，言归正传，我们将讨论范围聚焦到新石器时代，来看看丝绸发明前，人们常用的纺织原料有哪些？ 

一、葛

葛，又名葛藤，属于豆科的藤本植物，枝长可达8米，多生长于丘陵地区的坡地或疏林之中，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布。葛的全身都是宝——葛根含淀粉，可制葛粉，葛茎含韧皮纤维，可拧绳、织布、造纸，其根、茎、叶、花均可入药。当然，古人最看重的是葛作为一种常用的纺织纤维。

葛纤维是早期人们所利用的重要纤维之一，葛布特别适合生活在多山多水、荆棘丛生、气候湿热地区的族群穿着。因为葛布很透气，不太吸水，出汗时不沾身，弄湿后也很容易干，加之葛藤纤维极其坚韧，可保护皮肤不被荆棘划破。

葛

《韩非子•五蠹》中记载了一个关于尧的传说，讲的是这位中国上古时期部落联盟首领，“冬日麂裘，夏日葛衣”。江苏吴县草鞋山遗址距今约6000年的马家浜文化地层中，曾发现3块炭化的原始绞纱葛织物。据鉴定，这3块纺织品残片的纤维是野生葛，这件葛布残片是迄今为止发现最早的葛布。

葛，在《诗经》中经常出现。有时描述阶层之间的差异，《魏风•葛屦》中“纠纠葛屦，可以履霜。掺掺女手，可以缝裳”，已经进入寒霜冬季仍穿着葛藤编的草鞋的缝衣女，耐着严寒，一双柔弱纤细的手，依然不停地辛苦劳作，为女主人缝制出新衣裳。

江苏吴县草鞋山遗址距今约6000年的马家浜文化地层中，曾发现3块炭化的原始绞纱葛织物。图源爱奇艺视频网。

有时候描述情之切切的男女感情，《王风•采葛》中“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从古到今男女相恋中最典型的思念，也是与采葛、采葛女相联系。

有时描述一幅生机勃勃的劳动场面，《国风•周南•葛覃》中“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极有画面感，也正是采葛织布的真实写照：

葛藤是如此绵长啊蔓延在山间的谷中，那繁茂的叶子一片青青。山谷间飞起美丽的黄莺，它轻轻地降落在灌木林丛，婉转的鸣叫声这般动听。葛藤是如此绵长啊蔓延在山间的谷中，成熟的叶子繁茂葱葱。把它割回来煮在锅中，细布和粗布随意织成，穿着它真是其乐无穷。

葛布，图源搜狐网。

古代，较为精细的葛布为“絺”，较为粗糙的葛布为“绤”。《礼记》中记载：“天子……，巾以絺”，“国君者……，巾以绤”，说明不同品质的葛布为不同阶层的统治者所用。为了保证织制衣履的葛纤维供应，周代特设专门官职“掌葛”。

可见，葛的种植、采集和纺织是当时主要的生产活动之一。葛作为纺织纤维原料，曾经占有重要地位，之后被麻纤维所取代。

二、麻

麻类植物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用于纺织的植物纤维，中国古代所常用的有大麻和苎麻两种，《诗经•国风•陈风•东门之池》所咏“东门之池，可以沤麻。东门之池，可以沤纻”，就提到当时极为常用的这两种植物纤维，其中“麻”即大麻，“纻”即苎麻。

大麻属于桑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在我国的大部分地区尤其是北方均有分布。大麻雌雄异株，雄株茎细长，韧皮纤维产量多，质佳而早熟，古人称之为“枲”。雌株茎粗壮，韧皮纤维质量低，成熟较晚，古人称之为“苴”。

大麻的栽种和收割的时间大致相同，夏历五月收雄麻，九月收雌麻和麻子。枲麻比较柔细，可以制作精细的织物，而苴麻比较粗硬，织出的麻布比较粗糙。周代特设专门官职“典枲”，专门负责高品质麻布的生产。

大麻

大麻在中国史前社会有两个作用：纤维用于编织和纺织，麻子富含油脂，可以食用。也许正是因为大麻可以同时满足“衣食”的双重需求，人们对它格外青睐，早在新石器时代已被栽培驯化，甘肃临夏东乡林家马家窑文化遗址出土的大麻籽，据观察已和栽培种相似。河南郑州博物馆藏有郑州大河村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的大量大麻籽，说明当时可能已经开始人工种植大麻。

中国史前遗址已有较多的大麻遗存出土。河南荥阳青台村的仰韶文化遗址，发现大量用作幼儿瓮棺的陶器，其中的一些瓮棺内壁上粘附有麻布，已呈炭化状态，剥落的小块麻布残片上布满泥土，合股的麻绳已残断。

瓮棺

麻织物还在众多的陶器上留下了印痕，推测当时制陶时可能将陶放在布上进行加工，做陶坯前，为避免陶坯与陶转盘等操作面粘在一起，一般都要在转盘等操作面上撒一层草木灰、细沙土，或者垫上一小块编织物或麻布，目的是在陶坯做成后，易于用双手托下或用麻布等衬垫物把它兜起后移下陶转盘，麻布印痕可能就是在这个制陶程序中留在陶器底部的。

麻布印痕是1921年瑞典学者安特生首先在河南仰韶村遗址发现的，他发现有的仰韶期陶器上有清楚的布纹，并推测这种布的原料很可能就是大麻。

三、纻

苎麻俗称“中国草”，多生长于长江流域的南方地区，是中国特有的多年生宿根性作物，栽麻一次，可多年收益。

浙江湖州钱山漾遗址出土过一些细麻绳、麻线和麻布遗存，经浙江省纺织科学研究所鉴定，所用纺织原料均为苎麻纤维。浙江河姆渡遗址出土的草绳，据分析，大部分是用苎麻搓制而成，同时还有苎麻叶出土。

苎麻

苎麻纤维所制纺织品具有挺括凉爽、易洗快干、牢固舒适、具有光泽等特点，是非常重要的纺织纤维。其最大的优势是纤维细长坚韧，可采用单纤维纺纱，而且具有良好的抗湿、耐腐、质轻、洁白等特点，因此在后来各个时期的纺织生产中，都在不断地利用，直至今天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

以苎麻为原料织造的荣昌夏布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图源手艺网。

四、毛

动物毳毛（cui），也是在丝绸发明之前非常重要的纺织原料之一。我国的毛纺织技术起源于青海、新疆、甘肃等西北地区的游牧民族。《禹贡》中曾记载传说中的夏禹时代，地处北方和西北的兄弟民族用加工过的毛皮、毛纺织品与中原进行交换的事情。周代专设“掌皮”一职，专门掌管征集皮革和制毡用的毳毛。

当时所用的毛纤维，包括所有家畜和其他野生动物的比较细软的毛，包括羊毛、驼毛、牦牛毛、马鬓等，统谓之“毳毛”。后来，经过长期的织作实践，人们逐渐筛选出羊毛等少数品种。这个时期，人们十分重视养羊，但并不排斥用其他动物的毛。

1957年，青海都兰诺木洪原始社会晚期遗址出土的毛织物残片，可以分辨出来的，除了羊毛还有牦牛毛。目前所知最早的毛纤维可能是1972年在甘肃永昌鸳鸯池新石器时期墓地29号墓中出土的细石管内发现的黄色纤维物，经鉴定为毛，其年代为公元前2300-2000年。

毛斗篷残片，国丝馆2013年临展“瀚海沉舟：新疆小河墓地出土毛织物整理与研究”展品。

从文字记载来看，以《诗•幽风•七月》所说的“无衣无褐，何以卒岁”最为重要。褐是粗毛织物，是当时劳动群众的主要衣料。

综上所述，从考古材料并参考神话传说，可以推断：在丝绸发明之前的5000多年，我国广大地区在原始社会后期，黄河中下游、长江中下游一带的葛、麻和纻，西南、西北地区的毛，均为常用的纺织原料。